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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周延儒跪在溫體仁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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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最終還是選擇了跪在溫體仁腳下。

曾經,他只跪崇禎。現在,他跪溫體仁。

崇禎是皇上,溫體仁是他部下。但在周延儒看來,這兩人沒什麽區別。

都是能決定他命運的人。

而周延儒敬畏命運。

為躲過命運之劫,必要時可以委曲求全。

溫體仁拼命拉周延儒起來。周延儒誓死不起——他要溫體仁放他一馬。

作為交換條件,他將讓出首輔的位置,甘願做他的副手。

倆人調個個兒。

溫體仁心裏冷笑:都死到臨頭了,還想在仕途上混啊,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但表面上溫體仁一臉委屈:周大人說哪裏話,我可從來沒有非分之想啊。至於你說的陳讚化所幹之事,那確實不是我指使的。我……我指揮不動他啊。

周延儒落淚:看來溫大人還是不肯救周某一命啊……

溫體仁誠懇異常:周大人太擡舉我溫某了。你我之命都捏在皇上手裏,我哪有什麽能力救你周大人的命呢?

周延儒考慮了一下,一咬牙:如果我舉薦溫大人為首輔,我……我選擇告老還鄉呢?

溫體仁一楞,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這老東西,又往後退了一步。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周延儒提醒他:溫大人,周某經此一劫,已無心於仕途,只想安生度個晚年,老死於林下啊。難道這個要求,你都不能滿足我嗎?

周延儒說到這裏,悲從中來,又啞啞地哭開了。

溫體仁心一軟:那你要溫某怎麽做呢?

周延儒:很簡單,讓陳讚化撤疏。

溫體仁很為難:這疏已經上到皇上那兒了,怎麽撤得回來?

周延儒:他只管撤疏,剩下的事我來做。

周延儒話說得果斷,溫體仁心裏卻是一激靈:剩下的事你來做——你會不會把我做進去呢?陳讚化一撤疏,你溫體仁算是洗白了。那麽陳讚化算怎麽回事,很明顯,在皇上眼裏,他就是誣告。陳讚化誣告那就難逃懲罰啊——光懲罰陳讚化一人就可以了嗎?你周延儒會不會把我也咬出來?農夫與蛇的故事這年頭可是天天在上演啊……

溫體仁幾乎可以肯定,按照周延儒的處世,他是百分百會這麽幹的。到時候,他的首輔位置安然無恙,我卻要與他說拜拜了。

溫體仁硬起心腸:我很想幫你周大人,但愛莫能助。

周延儒僵持了一下,從地上站起來:看來溫大人是決心已下啊。

溫體仁不說話。

沈默,有時候就是默認。

因為難以啟齒,所以選擇沈默。

周延儒一聲冷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溫大人,你我可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三思啊……

溫體仁:同一條船上的人?此話怎講?

周延儒長嘆:你我同在黨爭之船上,皇上可一直在冷眼旁觀哪!

溫體仁不語。

周延儒陰陰地道:我們做的那些小動作,皇上可一直看在眼裏記在心頭啊。溫大人要是以為我周某去了以後你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榮升首輔,那未免太過樂觀了。

溫體仁不自信地道:我可一直沒有和你搞什麽黨爭,皇上應該明白這一點。

周延儒快意一笑:明白,明白,皇上什麽都明白。倘若皇上真有什麽不明白之處,周某奔赴九泉之前定會讓皇上將所有這一切明白得透透的。

溫體仁一驚:周延儒,你敢威脅我?

周延儒:溫大人多慮了,我一個將死之人,怎麽敢威脅一個未來的首輔呢?

溫體仁權衡了一下利弊,終於做出決定:好吧,周大人,我會想辦法讓你全身而退的,但你也要好自為之。

周延儒:溫大人盡管放心,我周某是怎樣的人,你日後自然會看得很明白。

周延儒的引退程序正式啟動。

先是陳讚化停止了告禦狀,但陳讚化並沒承認自己是誣告。他讓一切處於模棱兩可的狀態。

在所有的狀態中,模棱兩可的狀態是最好的狀態。

它進可攻,退可守。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一切視周延儒的態度而動。如果周延儒有所企圖,陳讚化將選擇進攻,並亮出最終的底牌;如果周延儒老老實實,那陳讚化將不再做出一切對周延儒不利的舉動。

周延儒明白,這些都是溫體仁的安排。

高手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溫體仁是髙手,周延儒也是高手。聰明的高手。

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老老實實。

這樣,才能雙贏;這樣,才是髙手所為。

緊接著周延儒寫了一份稱病告退的奏疏,溫體仁則利用票擬職權,批準了周延儒的奏疏。

但是,票擬到了崇禎那裏,崇禎卻遲遲沒有批紅。

沈默。

難言的沈默。

充滿殺機的沈默——難道皇上真的要置周延儒於死地?

周延儒突然想起皇上上次跟他說過的最後一次機會——難道他真的錯過了最後的機會?

周延儒不敢往下想。他找到溫體仁,明白無誤地告訴溫,必須要出手相救了。撈起他周延儒,才能確保溫體仁不濕身。

溫體仁一臉委屈:我這不是在想辦法救你嗎?

周延儒:可還不夠。

那怎樣才叫夠?

必須要陳讚化明確態度,他是誣告。唯有如此,皇上才能放過我。

那不可能。

那……我只好當面找皇上說清楚了。

不行!你不能去!

要是我非去不可呢?

你別逼我。讓我想想,好好想想。

……

你到底想出什麽辦法沒有?

我想,還是我去見皇上吧。

你?為什麽你去?這事能成嗎?

我想了一下,我去比你去效果好。你去找皇上說,那叫求情;我去那叫勸諫。

溫體仁終於站到了崇禎面前。

崇禎看他滔滔不絕,表情誠懇有加。看他為周延儒好話說盡,似乎這個姓周的就是古往今來第一首輔。

溫體仁還深情地回憶起他和周延儒在朝局最危難的時刻如何團結一心,在舉朝反對的情況下堅定地站在皇上身邊,為皇上實心做事,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憶往昔睜嶸歲月稠,憶往昔崢嶸歲月稠啊。

溫體仁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周延儒不可能每一句話都說得正確無誤,總有失言的時候,況且周延儒是否真的說過錯話,還有待調查。現在的言官,風聞言事的多,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皇上如果就憑言官的一句話,就將一個內閣首輔給殺了,未免……未免失之於輕率啊……

那你說,陳讚化現在為什麽態度游離,不參他了?

崇禎突然發問。

溫體仁考慮了一下:可能……可能陳讚化他有所顧慮吧。

有什麽顧慮?

畢竟周延儒是首輔,萬一參不倒……他也要考慮退路。

崇禎似乎釋然:是這樣啊……這麽說周延儒失言並無確鑿證據了?

溫體仁擦了擦汗:應該如此。

崇禎淡然:那還告什麽退呀,朝廷現在正是用人之時,你剛才又把他說得花似的,我看……他就別走了,繼續做他的首輔!

溫體仁急了:不可啊,皇上!

崇禎心裏一聲冷笑,這老狐貍,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到底黨同伐異,到底黨爭已現,我大明無望了。

為什麽不可?

崇禎的語調有些冷。

溫體仁急了,汗又刷刷地往下淌:雖說周延儒失言並無確鑿證據,但是……但是也並無確鑿證據證明周延儒並無失言,所以……

溫體仁囁嚅著,不敢往下說。

所以終究不可用,所以要讓他滾蛋,趁早回家養老。

崇禎把溫體仁想說而不敢說的話說了出來。

溫體仁忙跪在地上:皇上聖明!

崇禎苦笑:我聖明什麽呀,還是溫大人聖明。對了,那個陳讚化前後態度不一,查查,查查為什麽會這樣,是不是他的背後有什麽人在指使他?

溫體仁大駭,將頭砰砰往地上磕:皇上聖明!還是皇上聖明啊!

崇禎看著他不說話,臉上陰得像是馬上要下雨。

溫體仁不斷地磕頭,額頭上已經出血了。

崇禎不為所動。

溫體仁額頭上血流如註。

崇禎輕嘆一聲:好了,表演該結束了。

溫體仁淚流滿面:微臣罪該萬死啊!

崇禎:別,別介,你要死了,周延儒回老家了,我內閣不是沒人了嗎?

皇上……

所以,還得用你啊,明知你有錯還要用你,明知你搞黨爭還要用你,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因為除了你們,我大明無人可用!我大明人才輩出,人才濟濟,人才到哪裏去了,都被擠走了呀,為什麽就容不下他人呢?他人是地獄啊?想我大明官場,黨爭此起彼伏,腐敗前赴後繼,我堂堂一個天子,對此竟……竟無可奈何,是我太軟弱,還是你們太猖獗?!

皇上……

所以我只能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矮子裏面挑將軍。所謂帝王之道,正大光明;帝王之術,不得已……不得已而為之,可我常常是不得不為啊!對你們講帝王之道,你們配嗎?你們蠅營狗茍,哪一個上得了臺面,搞得我……我也只能在夾縫中求光明,在黨爭中求治理。就說你和周延儒吧,未進內閣時兩人是同心協力,不除黨爭,那是誓不罷休。你們的勇氣和激情讓我拍手稱快,我相信你們是我大明官場的新空氣,是我大明吏治激濁揚清的希望所在!可是進了內閣以後呢,你們倆人之間竟然開始黨爭,由此帶動了滿朝官員長時間的內耗!我就奇怪了我,難道我大明內閣是黨爭的發源地嗎?去了舊黨爭,來了新黨爭,難道我大明是黨爭之國、黨爭之朝嗎?還要我趕走多少人才能把黨爭趕走,殺多少人才能讓黨爭也人頭落地!真的要殺盡滿朝文武殺得我崇禎遺臭萬年才能迎來太平盛世嗎?!

由於說得過於激動,崇禎猛烈地咳嗽起來。

溫體仁匍匐在地上:皇上保重龍體啊……

崇禎蒼涼地揮揮手:我的身體再怎麽保重也沒用,國事腐敗如此,怎能不讓我處處動氣……時時憂心啊……

溫體仁:皇上,別說了,微臣真的知錯了。朝廷正是用人之時,微臣有個建議,周延儒周大人繼續留下來,還是做他的首輔,微臣一定和他和衷共濟,決不再搞黨爭!

崇禎沈默了一下:你能有這個認識,很好。但是周延儒還是按你票擬的那樣去做,讓他歸家養老吧。

溫體仁沒想到崇禎會做如此安排。

平衡之局打破了,真的打破了。內閣沒了周延儒,也沒了首輔。那麽接下來,皇上會任命我為首輔嗎?在內閣,我可是僅次於周延儒的次輔啊。溫體仁心裏一陣怦怦跳。

雖說有那麽一瞬間,溫體仁被崇禎感染得名利之心全無。可名利突然出現在眼前時,溫體仁還是有所期待。

人總是靠夢想活著的。沒有夢想的人生是乏味的人生。

溫體仁擡起充滿期待的雙眼,偷偷地看崇禎。他希望皇上有下文,真的有下文。

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應該有下文。

崇禎的雙眼無限地望著遠方,一片蒼茫。過了很長時間,他才喃喃自語:就讓他歸家養老吧。不管他說過什麽,還是沒說過什麽。

就此沒有下文。

很長時間以後,沒有當上首輔的溫體仁才明白,崇禎開掉周延儒並不是對他溫體仁的信任,而僅僅出於一己之心。

皇上也是人啊——不管他說過什麽,還是沒說過什麽——說到底,皇上還是記恨周延儒曾經的失言了。

話是不可以亂說的。

哪怕你貴為內閣首輔。

這是溫體仁從周延儒身上獲得的一個深刻教訓。

處世的第一要義就是學會說話。

把話說到心坎上那是髙手的境界。

把話說得恰到好處卻是人人必修的功課。

但是皇上為什麽不讓我溫體仁當內閣首輔呢?

這恐怕不僅僅是該如何說話的問題,而是皇上另有深意在裏頭。說到底,皇上對我還是不信任。

一個有黨爭前科的人會在一夜之間不搞黨爭嗎?別說皇上不相信,我溫體仁自己也不信。

就像狗改不了吃屎,就像黃鼠狼滿臉誠懇地給雞拜年,雞還是要嚇得連連後退。

溫體仁一聲嘆息。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明明與誘人的蛋糕只有一步之遙,卻怎麽也抓不到它。

更要命的是那蛋糕還不斷地散發著難以抵擋的香氣。

首輔位置空缺,次輔溫體仁天天在內閣上班,簡直是要抓狂了。

半緣修道半緣君。半緣修道半緣君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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